「疏離」和「離地」：Bertolt Brecht《War Primer》／Adam Broomberg & Oliver Chanarin 《War Primer 2》
（原文寫於2020年「911」周年）
「九一一」，原來已差不多廿周年了，每年為恐襲死難者的悼念活動如舊舉行，但當今美國新冠疫情下死亡人數已大大超越了恐襲的死亡人數時，難免有點失焦，或許會有更多人籍機反思那場差點把美國人拖下泥沼的阿庫汗反恐戰爭，這場戰爭美國打了超過18年，險些不能自拔，差點要重蹈越戰的慘痛回憶。
著名德國左翼詩人、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於1955年發行了一本名為《War Primer》（戰爭讀本）的作品，這本來打算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版卻未果的圖文集，不是去為人類文明史上死傷最慘重的戰爭慘況作墓誌銘，而是喚醒觀者看清戰爭的荒誕。書中圖片在他戰時流亡期間搜集得來，有來自主流新聞刊物、報紙，也有些是來自國家的宣傳機器，抽離了原來的語境，配上他作的「四行詩」，重新整合成為嶄新的圖文檔案。他所配搭的詩句文字往往不具說明性，甚至會覺得是風馬牛不相及，打破文字和圖片相互依存的天性。好些時候文字甚至是跟圖像打對台，譏諷其愚昧浮淺。書名「讀本」之名其實是帶著諷刺性，作者在希望反思戰爭的殘酷時，也是暗示單純依賴圖像了解歷史的不足。
中學時作為戲劇迷的筆者，對於布萊希特的 「史詩劇場」（epic theatre）觀念非常著迷，他所推崇的「疏離」效應（alienation），往往叫人措手不及，例如可以「無厘頭」的安插樂隊在台上詠唱、刻意曝露後台空間細節等等，他訴諸的種種手段其實就是要你把情感短路，將快要介入劇情的同理心剎停，迫使觀眾主動做審美經驗，從以產生對劇作涵意的批判性。《War Primer》其實是秉承其戲劇理念，以「另類檔案」形式去防止讀者情緒過於共鳴，鼓勵思辯，對我而言這種思路一直影響著自己的創作之中。
2013年英國攝影創作團隊 Adam Broomberg & Oliver Chanarin，利用此書作二次創作成為《War Primer 2》，榮獲當年的德意志交易所攝影獎。他們遵循1955年原版的頁面佈局，保留布萊希特的四行詩，覆蓋上在網上搜羅得來的反恐戰爭圖像，聰明地闡述戰爭本質萬變不離其宗，把 history repeats itself 老調新唱。Broomberg & Chanarin 一方面繼承了那份疏離，冷眼旁觀去批評這場反恐戰爭，其實某程度上也是「借力打力」，對這種影像蒙太奇多加一層諷刺，他們在一個訪問中都覺得這本書對布萊希特而言是種背叛多過致敬，因為這份背叛其實是對布萊希特批判思維的一份尊重。
讀這兩本所謂「讀本」其實有點跟今天香港社會大氣候反其道而行。當下每天面對著巨量圖像埋身，如果叫人去嘗試「疏離」應對隨時會被誤會為鼓勵「離地」，會給人罵死。這些圖像幾乎大部份以布萊希特常常批判的「亞里士多德式」（Aristotelian）劇場形式呈現，也就是說觀眾為戲劇所吸引，將幻想和現實的差別消失的催眠效果，而形成一個共同的心理狀態、共同的人格，這就是戲劇所造成的幻覺，從而追求精神洗滌的效果，浸吟其中。「疏離」其實不難，難在很多時自己其實進入了「劇場」模式卻不自覺。
說到底這只是一篇小小攝影書的簡評，沒有空間去多闡述理論，最重要的是布萊希特這類超級「左膠」今天已沒有太多的市場，講多嘥氣。
噢，話多了。
